回到忻州,我成了龙年喜气里的一部分 | 龙年说年味儿
对我来说,春节是一组身体活动。
今年,我是腊月二十八回到忻州老家的,相比往年早了一天。时隔两年,我终于又赶上了家里节前最隆重的一项户外运动,回村贴春联。
村里有三间空院落,虽然有的荒废年深,有的只用来种菜,但每个院子的规格,都还是要像有人在里边生活一样,细致地遍贴春联,在门楣吊挂钱,在门顶挂灯笼。年复一年,莫不如此。
在春节这个最特殊的节日里,中国人就是要让遍地都参与进漫天纷飞的喜气里,并且自己也要成为喜气的一部分。
喜是春节的现象,也是春节的本质,贴春联为的就是贴上喜,看到喜,然后成为喜。
年味儿就是一种仪式感
小时候,我经常为贴春联苦恼。因为,在忻州,这个时节还很冻人,尤其冻手。而且,贴春联还要踩着板凳梯子,爬上爬下,非常麻烦。
但这么多年贴下来,有一种潜移默化在我大脑中发生,最近两年我才发现,它给我的是一种人生中特别珍贵的教育——仪式感教育。
回家前一天,我在单位收尾,就在所有地方都贴上了对联和福字,回家又继续贴。今年,经我之手贴好的大小春符近50件了。
对我来说,年味儿就是一种仪式实践,要把它实实在在张贴到窗户、大门和墙上,让吉祥喜气留在目所能及的地方。对于过年,形式即内容。
回村的路程很短,却也已经有两年时间没回去了。最老的一间屋子,竟然已经坍塌成了几堆黄土瓦砾,那是我出生的地方。
三所院子其余各处,有瓷砖精贴的墙壁,也有板砖水泥裸砌的,有木质大门,也有铁皮的。不管锈迹斑驳,还是墙皮剥落,幽深岁月的层次感分外明晰,在不同质地的平面上,贴春联的触感各不一样。
贴春联讲究中正、对称、平坦。贴的时候,从上而下,用手细密地往下捋,不能生皱,边沿也不能留缝。贴完之后,还要用手掌用力在有胶的地方按压几下,让力能够永久凝留在胶里。
以前还会专门在火炉上把白面煮成糨糊,用刷子刷到墙上,现在则基本改用双面胶了。贴之前要把去年贴的撕掉,王安石诗云,“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”。别小看旧符,它们之中藏着过去一年的雨雪风霜。
它们大多被风撕破,只残留小半截,容颜褪尽,腹背蒙尘,表面还被水浸得凹凸卷曲。重新红纸金字地贴上去,遮在去年的痕迹之上,仿佛这样就能盖住岁月,甚至就像不曾有过岁月。
去年红彤彤的灯笼,已被熏染得乌黑。摘去旧的,挂一顶新的上去,远看像一团火球,旁边还要再系一束柏树枝。
吊钱是一串联结起来的纸幡,要横拉在门楣上。等张贴妥当,辛苦了一上午的人,立在门前,抬头看着一派喜气,风动幡动,心也在动。
春是天地间第一大喜事
“天高自古悬日月,地厚至今载山河。”在一处朝东屋子的老地方,照例要贴一张“天地之位”的神像,神像两边这副对联,是今年的对联里,我最喜欢的一副。
用现代眼光来看,这对联里有一种自然主义精神,或生态主义精神,但这都有点儿词不达意。
天高地厚,指向的是孕育和诞生,不知天高地厚,就是不知感恩与敬畏,春的所有喜气也都从天高地厚中生出。专门立牌位供奉天地,对天地有情义,是中国人最浪漫的地方。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天地只是默默把生机播种在春天的门槛上。每逢此刻,春便是天地间第一大喜事,所有人眉目飞扬,要将这泼天的喜气传递给四方。
手舞足蹈还不够,奔走诉说也不够,还要张贴各种词句图符,点旺火,挂灯笼,惊天的炮仗化作璀璨的烟花,是对天地端庄的鸣谢,也是对世间生活的确信。几千年来,中国人的世界观,早就这样融化进了春节民俗的潜意识里。
春节的喜气,还在于人人都能参与那份再生与更新。虽然个人生命不断流逝,但时间又是无限而再生的,就像寒冬过去,一个崭新的春天酝酿在千山万水之中。
时间是一个圆环,春节就是在普天同庆时间的复归。在时光的河里,除夕是一年的机峰所在,时间的可能性在此达到峰值。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,正月初一,一切归一,又有无数可能通向未来。
时间归去来兮,春节的喜气,也就像年轮一样从中心向外旋转,让余下每一天都缠绕其中。
在家刚好10天,大年初八,很多人和我一样,又将重新踏上返程列车。龙年春节已过,但春天正在路上,抖擞起来,新的日子仍将浩浩荡荡,从故乡忻州生长出来的新春喜气,依然漫天飞扬。
撰稿 / 牛东平(专栏作家)
编辑 / 迟道华
校对 / 赵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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